鲁网8月17日讯生命有多少种姿态?把自己最美好的年华交给留守儿童的教育事业,就是一种。
东营市的广利港,是渤海湾的一个小渔港。渔民们出海后,港口上就留下了大大小小的留守儿童。有的甚至跟着父母出海,在船上度过自己的童年生活。
刘伟是故事的主人公,她在广利港创办了一所给港口留守儿童“特别定制”的幼儿园……
刘伟从菏泽老家“拐”来了自己的好友,师范专业毕业的丁凤兰。幼儿园一办就是17年,刘伟和丁凤兰也从刚毕业的小姑娘,分别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。
港口上风吹日晒,俩人皮肤黝黑,有了白发。孩子们一个一个长大,港口上的孩子都管她俩叫“院长妈妈、老师妈妈”。
“不为别的,我就想给孩子们一个家。”
看着越来越多的孩子入园上学,刘伟感到很欣慰本专题摄影山东商报·速豹新闻记者王晓峰赵天羿
孩子们在渔船上长大
13岁的史长胜在东营市实验中学就读,每逢周末离校,他总是径直回广利港幼儿园,因为他还是广利港幼儿园的一名寄宿生。
中小学生寄宿幼儿园,这样做的是广利港幼儿园创始人、园长刘伟。
年,刘伟在东营市一所小学任教。班里一部分学生是广利港的渔民子弟,每逢周末节假日,刘伟会护送这些学生返回广利港。
每到渔港,刘伟总能遇到几个儿童在路上奔跑,小的四五岁大的七八岁,身上绑着渔网用的浮标,有些胳膊腿上还挂着铃铛。
刘伟询问得知,这些孩子并未入学,每天跟着父母跑船。挂铃铛是为了让忙碌的父母能听到孩子是否还在船上,孩子一旦意外坠海,浮标就发挥了作用,“至少还能捞着”。
渔港孩子们的童年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,在船上生活,在船上长大。他们所见所识的全部,就是船头到船尾。
眼前的一幕让刘伟心中五味杂陈,教师的职业敏感也让她警觉。基础教育缺失,家长也不能提供良好的教育,这些孩子未来是个问号。
更有甚者,孩子们由于长期在船上生活,不仅得不到精心照料,连饮食卫生都很难保证。一身衣服十几天不能换洗,以往还发生过随船儿童意外坠海身亡、卷入船舱机械受伤的惨剧。
在东营市广利港,码头旁有一所幼儿园。年创立至今,这所幼儿园解决了渔民子女入学的大问题
两名老师18个学生
“太揪心了,我实在看不下去。我下决心一定要改变这种情况,在广利港办幼儿园,至少要让孩子有像样的生活。”年夏天,刘伟在广利港租了一户农家院,开始创办幼儿园。
仅靠自己难以负担全部的办园工作,刘伟想到了高中同学、挚友丁凤兰。彼时丁凤兰考取了教师资格,又有师范学院本科学历,足够在菏泽老家公办初中担任教师。
接到刘伟的电话后,丁凤兰心中犹豫,父母也极力反对。刘伟好几轮软磨硬泡,丁凤兰跟着她一起到了广利港。
“这里除了海、就是芦苇荡,啥也没有啊!”第一年招生仅靠口口相传,首批入学的学生只有18名。两个老师、五间平房,幼儿园更像个“小饭桌”。在家长们眼里,送孩子入幼,至少能吃好睡好,比出海强得多。
学生少、收费低,除去租金等支出,幼儿园的经费捉襟见肘。尽管如此,学生的伙食开销是首先要保障的。
看着孩子们脸颊上渐渐有肉了,身上干净了,幼儿园的口碑也在广利港迅速传开。第二学期,入园学生数量就增加到了80名。
孙思雨的父母出海归来,晚上她来到船上和父母见面
有孩子寄宿到高中
入学的孩子数量多了,刘伟却发现退学的数量也多了。渔民出海少则几日、多则半月,如果不带孩子上船,放学后就只能由祖父母照管。一些祖父母无法照看的孩子,则必须全住宿,否则还是要上船。又有一部分渔民因为经济困难,“我先带孩子跑几年船,等攒够钱就送来好好上学”。
“如果还是推迟入学,办幼儿园又有什么意义呢?”刘伟遂决定允许学生全寄宿。所谓寄宿,便是刘伟和丁凤兰带着孩子生活,实际上成为学生的全职保姆。当时只有二十出头的刘伟觉得自己像是这些孩子的妈妈。也是从那时起,幼儿园的孩子们称呼刘伟为“园长妈妈”。
待幼儿园毕业,“要么寄宿、要么上船”的选择又摆在家长们面前。
“孩子不能按时上学,主要是家长们的意识不够。必须让他们明白孩子上学的必要性,这对整个家庭都有好处。”为了帮助家长们建立教育意识,确保孩子能及时入学,刘伟再一次开放了全寄宿申请,这一次面向的不只是学龄前儿童,还有幼儿园的“毕业生”。
此后,年年有“毕业生”办理全寄宿,园内“超龄生”最多的时候接近50名。
刘伟说,“即便是已经上了小学、中学,只要还在幼儿园住,还是我来管。”
如遇学生生病等特殊情况,学校联系不上出海的父母,只好给刘伟打电话。刘伟便驱车前往几十公里外的中学,把孩子接回来,医院。
首批“超龄寄宿”的学生之一彩虹(化名)在广利港幼儿园总计寄宿了12年,直到上高中才离开。如今见到刘伟,仍喊“园长妈妈”。
刘伟在哄孩子们睡觉
保育费十年没涨过价
幼儿园有前后两排平房,一排是教室,一排是宿舍。院子里的塑胶场地是一块一块拼起来的,深浅不一。院子里还有不少被染成各种颜色的轮胎,是孩子们的玩具。木头搭起来的简易滑梯,轮胎当底座的旗杆……这些都是幼儿园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“家当”。与之相伴的,是一张张孩子们的笑脸。
“我不敢算账,一算就害怕。”刘伟说。但是掌管财务的丁凤兰很“头疼”,广利港幼儿园的账上,盈利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, “大丁老师天天追着我要钱。”刘伟笑着说。
广利港幼儿园每名学生每个月保育费仅需元,与市区其他幼儿园的收费水平相比,相差甚远。考虑到大部分渔民的收入水平,幼儿园十年没有涨过价。
即便如此,仍有一些学生长期欠费。“很多情况下,缴的费到期了,孩子的家长还在海上跑船没回来。”每每此刻,刘伟总是把缴费日期推迟一段时间,“孩子吃就吃呗,一个孩子还能把我们吃穷了?”
渔民的收入并不稳定,丰年月入过万并不难,不利的年景里,扣除网具、燃油的支出,可能还会赔钱。
幼儿园的孩子童童(化名)三年前亲人离世,家庭经济困难,至今交不起伙食费,但是一直在幼儿园寄宿。去年春节,童童突然走到刘伟旁边悄悄问:“园长妈妈,我还能在这里住吗?我没有钱。”刘伟当时鼻子就酸了,“说什么我也不可能让他走。”
丁凤兰计算,幼儿园被拖欠的费用累计已逾十万,而幼儿园最近一个月的全部收费加起来也才八万。
夜晚,刘伟带着孩子们洗漱完走在回宿舍的路上
“孩子沉默要警惕”
在广利港幼儿园任教,除了条件艰苦,日常的工作量也远超一般幼儿园。类似勤洗澡、定期更换衣物、膳食合理搭配等自然而然的家庭教育,在这里都需要老师们代劳。
冬季着装厚实,到了孩子衣物的洗换日,一个孩子从内到外,上下一身至少六件。五十多个孩子的衣服换下来,在院子里堆成一座小山。几名年轻的幼教姑娘一卷袖,冒着寒风一上午清洗干净。
周末给寄宿孩子洗澡,老师们会让孩子排着队进澡堂,逐一检查孩子身上有没有起疹子、受外伤,真正做到了像妈妈一样细心。
刘伟说广利港60%以上的孩子算是留守儿童。家长一出海便日夜劳作,一年中团圆的日子很少。最典型的是中秋佳节,秋深蟹肥,渔民们最忙碌。几乎每年中秋,刘伟都和老师们在园里陪孩子。
“我很想我的爸爸妈妈,但是我要忍住。”在幼儿园寄宿了多年的航航(化名)说:“我四岁那年,爸爸妈妈回来了一个月,那是我最开心的日子。”
男孩舟舟(化名)未出4个月就由爷爷独自照顾,为了养活舟舟,年过六旬的爷爷不得不频繁跑船打工。舟舟年满6岁,身量却和小班学生差不多。
舟舟入园时几乎找不到一件干净的衣服,沉默寡言的舟舟有时还会尿裤子。入园后,老师们必须每小时去查看一下舟舟的内衣,及时为他换洗衣物。看到入园后的舟舟得到如此精心的照顾,爷爷直接称呼刘伟为“舟舟妈妈”。
按照现行政策规定,新生儿登记户口至少需携带出生证明和父母一方的户籍地证明。由于联系不上亲生父母,舟舟至今无法办理出生登记。明年就该上小学了,刘伟只得求助当地的广利海岸派出所。经过多番沟通,派出所决定将舟舟的情况按照遗失出生证明处理,又再度放宽条件,将原本应进行的亲子DNA检测,改成祖孙DNA检测。舟舟终于可以按时上学了。
长年照顾留守儿童,广利港幼儿园的幼教姑娘们已经总结出了一套专门的保育方法:孩子衣物常检查,孩子睡觉勤观察;孩子沉默要警惕,寄宿孩子多抱抱;家庭背景了解全,家长孩子同关照。
刘伟说,最重要的是“孩子沉默要警惕”,广利港的孩子情况特殊,如果哪个孩子突然话少了,一定要跟进观察,多抱抱、多陪伴。
每隔三五天,刘伟就带着大女儿驱车三十公里进城买菜
螃蟹的故事
一个“蜘蛛变螃蟹”的故事,刘伟牢记了十几年。前些年的一个夏天,园里一个叫海心的女孩看到纱窗上爬行的蜘蛛,惊喜地拉着刘伟来看:“园长妈妈,这里有一只螃蟹!”刘伟又是好笑,又是心酸。那时候,广利港的许多孩子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小小的渔港,除了海产品,几乎不了解任何外界事物。
从那年起,刘伟坚持每年开展校外教学。近至城市公园、远达临近地市风景区,只要出了广利港,哪怕一公里以外的地方,刘伟也想带孩子去看看。
刘伟和广利海岸派出所的教导员吕健很熟识。吕健年起便在派出所任社区民警,见证了幼儿园一步步的发展。对比十几年间广利港的变化,吕健明显感到治安环境有所改善。
“像这种城乡接合部的辖区,涉案人员中未成年人的比例明显比城区高。”吕健说,做笔录的时候,这些涉案的青少年大部分没上过几年学。
至年,广利海岸派出所辖区接发案中,涉案的未成年人数量降低了八成,恶劣性质明显减轻。吕健认为是幼儿园起到了作用,“刘园长不光是办了一所幼儿园,关键是向全渔港的人持续灌输教育观念。”只有建立起家庭教育的观念,学校教育、社会教育才能跟进开展。“别看只是个幼儿园,但它好像真有‘十年树木、百年树人’的作用。”
从年起,广利海岸派出所便同幼儿园建立了共建关系,每年六一儿童节、中秋节,民警们都会送来慰问品。舟舟还受到所长史大伟和教导员吕健的个人资助。“整体环境的改善,靠的是合力。”广利海岸派出所所长史大伟说。
“我遇到的都是好人。”面对外界援助,刘伟充满感恩。近十年间,幼儿园师资力量逐步充实。年,刘伟在东营市职业学院校招会上偶遇毕业生丁慧慧。这个满脸带笑的姑娘一言未发,便深深感染了刘伟。两个月的实习期结束,丁慧慧便再没离开过广利港幼儿园。其余3名幼教,都是在充分了解幼儿园条件的情况后仍自发申请入职的。记者询问留下的原因,丁慧慧和其他幼教姑娘的回答完全一致:“这里像家一样。”
让孩子们走出去
年,刘伟和丁凤兰同年完婚,两名丈夫全力保障妻子工作,先后给予幼儿园经济支持。去年,丁慧慧也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。
由于工作忙碌,教职员工的孩子们经常在幼儿园生活。丁慧慧的小儿子不满两岁,一到饭点,就乖乖地自己戴上围嘴,和园里其他学生排排坐好。
丁慧慧戏称她们是“耕着别人的地,荒了自家的田。”“越变越好了。”看到孩子们日渐成长,幼教姑娘们先后为人妻、为人母,幼儿园有了新校园,刘伟感到实在的满足。
刘伟说从平均8岁才入小学,到适龄幼儿全入托,园里成立了“豆豆班”,最小的学生两岁半。早年入园的几届学生基本都完成了义务教育,不少人上了技校、职高,超越了父辈的视野,走进了社会舞台。
年六一儿童节联欢会上,广利港幼儿园的教师和孩子们表演了原创舞台剧《老师妈妈、妈妈老师》。在场观众无不动容,许多家长和教职员工潸然泪下。这所分不清是老师还是妈妈的幼儿园,是全渔港孩子们的家。
“我就是想让他们走出去,不要再辛苦地在渔船上讨生活了。”刘伟说。(据山东商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