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映霞,一个如她的名字般美貌天成的女子,是一首优雅的小夜曲。她一生经历了两次婚姻,前一次给了她青史留名的机会,后一次却是她真正想追寻的安逸生活的写照。从王映霞一生的经历中,可以看到一个女人命运的跌宕起伏,被历史的线同几个男人连缀在一起时,带给女人们深刻的启示和遐想。
她是袅娜惊世的飞天,披一缕霞光落入凡尘。在云头左右寻觅,便做了杭州金家的小宝贝。
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家人,无法表达对这个天生丽质的女孩的喜爱,给她取了“金锁”这个小名。金锁拆开来是金、小、贝三个字,足见家人是何等宝贝她。
富足的生活滋养的是她一颦一笑中流露出的倾国倾城的美貌,也是她一生引以为傲的资本。直到暮年,她在与人交往中,包括与子女的隔空对话中,还是流露出一种桀骜不驯、孤芳自赏的高高在上的姿态。家人给她取了个足以配得上她秀美姿容的学名——金宝琴。
不过她比红楼梦中的薛宝琴更加沉鱼落雁,以致博得了杭州第一美女的头筹。
外祖父王二南见此女生得如此品行端芳,容貌丰美,心窃爱之,便让她父母过继她给自己做孙女。在外祖父膝下,她深得传统诗书礼教的濡染。牙牙学语时,外祖父提供给她自己开办的蒙馆的《三字经》教育,在西学东渐的大气候下,她又进了教会学校弘道女校。集美貌与学识于一身的她,用了易名王旭,号映霞。
这便是后来郁达夫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——王映霞的来由。
年,二八女多娇的年纪,王映霞考入浙江女子师范学校。五四运动的新风早已吹入春风拂柳般的女子校园。她得以听说鲁迅、郭沫若这些文坛泰斗的名字。她的老师是刚从北大毕业的文科生,带来的新气象新风尚更使她如醉如痴般着迷。于是,一个名字第一次走入她的心田——郁达夫。
她手捧着郁达夫写的《沉沦》细细品读,只觉其间对一些情事的描写颇为大胆,面颊上不觉飞起一片桃红。
然而对大文人的崇拜之情,还不足以让一个情窦初开的春闺少女如何忘情,如何不顾一切。
时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淌,仿佛不知过了几世几劫。春花秋月等闲度,几年以后,她去拜访世伯孙百刚,正好世伯家中端坐着一个他留日时的同窗好友。清瘦的脸庞,微陷的太阳穴和眼眶,一下子映入她的眼帘。他并不英俊,但却是世间少有的大才子。
经世伯引荐,她始知这个风骨俊逸的中年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郁达夫。
花开了,蝴蝶自然来。拥有闭月羞花般容貌的王映霞,深深印刻在郁达夫的脑海里,再也挥之不去。与佳人初相见的惊鸿一瞥,令郁达夫为之倾倒迷醉,那颗七窍玲珑心早已按捺不住地怦然跳动,欲罢不能。
郁达夫,中国文学史上难以逾越的名字;世界反法西斯战场上难以被忘却的英雄,然而别忘了英雄气短,儿女情长的古训,他首先是一个文人,自古文人骚客皆以美人为作品中最高灵*追求的象征。郁达夫也不例外,佳期如水,美人入梦,令他*牵梦绕的王映霞,二十岁的芳龄,代表着人世间一切的美好和超凡脱俗。
他久久不能入睡,便提笔给王映霞写了一首又一首缠绵悱恻的情诗佳句。他初时迷恋过邻家赵女、倩儿,在日本时又结识藤隆子、田梅野、玉儿等,《沉沦》就是他出入烟花风月之地的形象写照。然而最终他还是不得不遵从父母之愿与同乡之女孙荃结为连理。无爱的婚姻他只能以荒唐对荒唐,所以又结识了妓女海棠和银娣。
若不是这次偶遇天仙下凡,他还不知会在沉沦的道路上逡巡到几时。然而此刻他下定了决心,这美若明珠的女子就是他一生情感的归宿。
王映霞手捧着郁达夫写给她的情诗:朝来风色暗高楼,偕隐名山誓白头,好事只愁天妒我,为君先买五湖舟。
此时的郁达夫,就连天上的月亮,如果王映霞喜欢,不惜粉身碎骨也会为她摘得的。可是王映霞却显得踯躅犹豫,徘徊不定。她知道他有家室,也知道自己跟他的年龄并不般配。
然而郁达夫苦心孤诣,又令王映霞十分不忍。带着些许兴奋、几多犹疑,她还是决定不了该何去何从。
对自己一见倾心的郁达夫,屡次提出见面,攻势也是日渐迅猛。面对王映霞的疑惑,他极尽文字之能事,可谓用心良苦,软硬兼施。风姿绰约的王映霞,追求者自然极多,她想找个好男人嫁了,也如探囊取物那般简单。郁达夫眼看美人就要绝尘而去,便写信道:“我也不愿意打散这件喜事。可是王女士,人生只有一次婚姻,结婚与****,有微妙的关系,但你须想想当你结婚年余之后,就不得不日日作家庭的主妇,或拖了小孩,袒胸露乳等情形,我想你必能决定你现在所考虑的路。你情愿做家庭的奴隶吗?还是情愿做一个自由的女王?你的生活尽可以独立,你的自由,绝不应该就这样的轻轻放弃……”
他以自由为诱饵,想钓到碧潭里的一尾金鱼。
可见王映霞是郁达夫生生从别的男人手中抢过来的。然而他历尽千辛万苦,终能抱得美人归,也算无负自己的一片痴情。
郁达夫答应离婚,而日后的记载中却说,他始终没有跟原配离异。
休去理会那么多繁文缛节,只为了一个爱字,王映霞最终抛却了对郁达夫复杂背景的顾忌,毅然投入他的怀抱。
所谓天下女子数苏杭,苏杭女子数映霞。与王映霞结为连理,给郁达夫带来不浅的艳福。
她本是一个对生活知足的女人,只要家里“吃得比鲁迅家好”,每月银元的开支可以让她为家人奉上一个银元一只的大甲鱼,她就会觉得生活富足,安贫乐道,更何况在她眼里,已经算得上中等以上的条件。
然而人生如梦,岁月蹉跎,再美满的姻缘,也禁不住尘世间的风吹雨打。这对柳亚子笔下的“富春江上神仙侣”,在经历了十二年柴米油盐琐事缠身的磨合之后,还是没能实现“执子之手、与子偕老”的夙愿。
当郁达夫手握浙江教育厅厅长写给王映霞的情书,身体不由自主地由于愤怒而颤抖时,信已经被他攥在拳头里快要汗湿了。他恨不能把它撕得粉碎,因为此刻他才明白,多年以来埋藏在他心底的魔咒,这次真的被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。
自古红颜多祸水。他婚前就曾言道:“我且留此一粒苦种,聊作他年的回忆。”难道他已凭借文人敏锐的直觉,嗅到了在这风疏雨骤的乱世之秋,他一个羸弱文人,终究拴不住王映霞这架旖旎绮丽的风筝之线?
曲终人散,令人唏嘘。其实这一切,无非是生命跟她开的一个玩笑。自从夫妻二人移居杭州,她便失去了“寒士之妻”的从容和“书香门第”的雅致,马不停蹄地穿梭于一场场聚会应酬之中,她不习惯旗袍革履,然而还是要与先生太太们觥筹交错,歌舞升平。
她是日本历史学家曾井经夫眼中美得宛如电影明星的郁太太,然而命运却让她跟戴笠纠缠在一起,真的是历史同她开的一个大玩笑。
那戴笠本是*统特务头子,最为人诟病的就是其极度好色,连朋友之妻都不会放过。他自见了王映霞一面,便以养病为由,常做郁达夫家中的不速之客,席间还会给她许多见面礼和好处。
郁达夫不可能无所察觉,便写信给陈仪称颂他在闽的治绩,欲“得一席之地以赞盛治”。
她跟蝴蝶一样,无法抗拒戴笠强悍的手腕。她一夜未归,留下愁云惨雾的母亲、丈夫和长子。然而她又没有蝴蝶那般幸运,蝴蝶的丈夫在戴笠死后,接回蝴蝶继续过平静安详的生活。
郁达夫不是蝴蝶的丈夫,他虽有英雄的头衔,然终究战胜不了人性的弱点。他愤然写下《毁家诗纪》,似在捍卫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。
王映霞何曾想了断这一世修得的姻缘,她带着满身心伤痛,去了印尼的一座荒岛任教,想就此了却尘缘,一心还债。然而貌美如珠的她,终究忍受不了异乡的困窘和贫瘠荒凉,思乡之情又如烈火熊熊在胸中燃烧。春秋一梦过后,她萧索迷离的身影,还是出现在中国的土地上。
只不过物是人非、人去楼空,只留下满地凄迷的月光映照下的梨花雪。
寻找失去的年华
杭州西子湖畔的雾霭迷蒙还没有散去,王映霞往日的芳踪却再难寻觅。她只身离郁达夫而去,把那个叫星洲的新加坡故地抛在身后。郁达夫没有为她饯别,更不会再为她赋诗作画。他照例到报馆上班,然而毕竟还是让报社同事给王映霞送去了路费。
此后郁达夫便给友人写信道“:
王氏已与弟完全脱离关系,早已于前月返国。此后之生活行动,两不相涉;我只在盼望她能好好过,重新做人。若一误再误,那就等于我杀伯仁了。”
可是他如何能忘记西子湖畔的拂堤杨柳,十二年来的剪烛夜话?
何况王映霞是他三个儿子的母亲。他时常夜半惊醒,抚心自哀,忘不了烛影摇红之间那俏丽迷醉的身影。于是他写就了一首七律寄给已在天涯彼岸的王映霞“:
大堤杨柳记依依,此去离多会自稀。秋雨茂陵人独宿,凯风棘野雉双飞。纵无七子为哀杜,犹有三春各恋晖。愁听灯前谈笑语,阿娘真个几时归。”
虽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,然而母亲的心同骨肉娇儿毕竟无法割断。于是郁达夫又想以骨肉亲情挽回王映霞的心。然而王映霞却再难回头。
她是无法原谅他当初在自己刚刚二十岁时的那番言语引诱吗?他知道小女孩天真烂漫,便许诺给她自由。然而她不是一样要朝夕与柴米油盐打交道,不是一样要袒胸露乳为他哺育幼子?
她已不想再追忆那不堪的过往。而多年以后,晚年的她只是心绪淡然地回忆道:“如果没有前一个他(郁达夫),也许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,没有人会对我的生活感兴趣;如果没有后一个他(钟贤道),我的后半生也许仍漂泊不定。历史长河的流逝,淌平了我心头的爱和恨,留下的只是深深的怀念。”
是的,在她心里,郁达夫给她的,只是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。而后一任丈夫给她的,却是一世安稳的怡然生活。
她回国后举目四望,已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。宛如随波逐流的秋叶,被旋涡卷着不知漂向何处。这时,戴笠的身影出现了。她只得委身相从,从香港飞往重庆,在他的安排下做了妇女指导委员会保育院的一名保育员。
后来,她又被任命为*事委员会特检处秘书,外交部文书科科员。*统局副局长戴笠的提携,倒真让她似乎找到自己叶落归根的所在。
她与郁达夫结婚12年,为他奉献了自己最美的青春年华。而今她已34岁,说好听一些,只不过是一些人眼中郁达夫的弃妇。生性要强的她,毕竟天生丽质难自弃,她努力地打扮自己,在戴笠的庇护下,频繁出入交际场,左右逢源,竟还是那般风姿绰约,美貌天成。
如果戴笠一直在,她就永远是朵带刺的玫瑰,无人敢于问津。郁达夫纵然已为自己的冲动幡然悔悟,却断然挽不回她早已飞远的心。然而,戴笠命不久矣,此后的她又该何去何从?
戴笠死后,她漂泊无依,似风中流连戏蝶,在阳光下脆弱翻飞。她累了,想找一个人生的驿站歇一歇脚,卸下满怀惆怅黯然。无奈这样的港湾宛如汪洋上的孤岛一般难以觅寻。她习惯了男人的追求和吹捧,但也极度厌恶这样朝云暮雨般无所依傍的日子。
晚年的她回忆说“:
我想要的是一个安安定定的家,而郁达夫是只能跟他做朋友不能做夫妻。所以同郁达夫最大的分别就是我同他性格不同……对于婚姻,对于女子的嫁人,那中间的辛酸,我尝够了,我看得比大炮炮弹还来得害怕。我可以用全生命全人格来担保,我的一生,是决不发生那第二次痛苦了。”
她以简单的一句“性格不同”来归因同郁达夫婚姻的失败,似乎过于圆滑。然而她对再婚条件的述说,却显得格外真切。
“既不要名士,又不要达官,只希望一个老老实实,没有家室,身体健康,能以正室原配夫人之礼待我的男子”。郁达夫爱她,却无法给她正室之名,屡屡以苏东坡之妾朝云比她,然而如今,纵使她风韵犹存,毕竟已经是三个儿子的母亲,一个离异的女子。她想要的丈夫,能否真正对她细心呵护,温存爱怜呢?
她命运的逆转,是在遇到了他之后。她自始至终对其十分满意的那个人,那个让她结束了半生漂泊的人。
年,是她命运转折的一年,国民*府外交元老王正廷为她做媒,把自己的得意门生钟贤道介绍给她。钟贤道于北京中国大学毕业,供职于重庆华中航业局,权力地位兼而有之。他没有让她失去颜面,为她筹备了冠盖华服的盛大婚礼。山城重庆一时间皆被笼罩在他们婚礼的光环之下。专栏作家、郁达夫的朋友章克标写道“:
他们的婚礼是十分体面富丽的。据说重庆的中央电影制片厂还为他们拍摄了新闻纪录片。他们在上海、杭州各报上登载了大幅的结婚广告,而且介绍人还是著名外交界名人王正廷,可见这个结婚的规格之高,怎样阔绰。”
著名作家施蛰也为她献诗一首:“朱唇憔悴玉容曜,说到平生泪迹濡。早岁延明真快婿,于今方朔是狂夫。谤书欲玷荆和壁,归妹难为和浦珠。蹀蹀御沟歌决绝,山中无意采蘼芜。”
王映霞心中欢喜自不必说。她暗自庆幸自己的运气。年,她在新加坡《联合早报》刊文说“:
我始终觉得,结婚仪式的隆重与否,关系到婚后的精神面貌至巨。”
她是众星捧月的杭州第一美女,讲排场、喜隆重,然而她也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小女人,不会挑挑拣拣,贪欲无边。只要她看到自己想要的幸福已经如期而至,就会全身心沐浴在幸福的爱河里,并甘之如饴。
郁达夫爱她,但郁达夫有文人对待爱情的狡黠和偏执。然而钟贤道不同,他是顾家的男人,负责任的丈夫。当解放的号角在中国大地上吹响,很多达官显贵都望风而逃,他却退掉机票,坚持留在大陆。
新中国成立后,他在上海航联保险公司任职,努力给王映霞提供安定富足的生活。
然而这对伉俪却仍要面对新中国成立后多番风雨的洗礼。首先是在“****”运动中,钟贤道被怀疑贪污而受到审查,后经查明实为冤案。年,王映霞又因在重庆外交部工作时曾入过国民*,突然被拘留。
可那毕竟只是口头入*,既没缴过*费,也没有*证。她向组织做了说明之后,并没有再被为难,而是顺利解禁了。
在关押期间,她看到了丈夫对自己的爱。他忧心忡忡地一次次送来物品,探视,传话,那心急如焚的身影仿佛固定在了王映霞这块磁铁周围,竭尽全力为王映霞提供周全的保护和关怀。
他拉着她的手把她接回家,随即在锦江饭店开了房间,供她安心休憩、静养。为了给她压惊,他还带她到处游玩散心,以消除她内心的阴霾。她后来评价道:“真像是一次蜜月旅行”。
她又想起当年钟贤道为她宴客三日的豪华场景,想起结婚前钟贤道握着她的手许诺她:“我懂得怎样把你已经失去的年华找回来,请你相信我。”
他实现了对她的诺言,让她辞职在家,做专职太太。她从此“三日入厨房,洗手做羹汤”。这正是她想要的,并且早已熟识了的生活。她为他生了一对儿女:嘉陵、嘉利。
他是能给她带来幸福的唯一的那个人。他对自己几近铿吝,对她却极度慷慨大方。他时常穿着家里最旧的衣服,偶尔给自己买个帽子,也是几角钱的地摊货。
作为妻子,她已经看到、体会到了自己想要的幸福。对丈夫也心存一份由衷的感激。她多次对朋友说“:
他是个厚道人,正派人。我们共同生活了38年,他给了我许多温暖安慰和幸福。对家庭来说,他实在是一位好丈夫、好父亲、好祖父、好外公。”
对于真正能给予自己幸福的丈夫钟贤道,她不会吝啬自己的欣赏和溢美之词。
爱,不仅仅是一见钟情的缠绵相许,刻骨铭心的倾力追求,更是奉献、是忍耐、是无私的关怀和宽容的照料。郁达夫给了她前者,少不更事的她便做了他12年的爱妾,又还了他一颗干涩的苦果;钟贤道却给了她后者,换来的是二人38年的琴瑟相和,恩爱偕老。
年,钟贤道在上海的家中病逝,享年72岁。0年,当王映霞于杭州离开人世之后,与钟贤道合葬在一起。杭州南山公墓里,便是他们长眠的地方。永远携手,不再分离。
暮年霞光
往事如烟,深深印在脑海,无法磨灭。一轮火红的寒日映着漫天的暮色,转眼已是*昏时分。
她坐在窗前,回首往事,不禁思绪纷纷,挥之不去。
就在年日本战败前夕,黎明的曙光刚刚从斑驳的云雾中透出来,她的第一任丈夫郁达夫便在苏门答腊岛被日本宪兵杀害,走完了自己49年的人生历程。
离人已经作古,本无恩怨可言。然而她的回忆文章被认为指责了郁达夫,便有了汪静之为替郁达夫澄清而揭露她曾经为戴笠堕胎的事。
面对昔日友人的指摘,她也曾心灰意冷,萧索落寞,然而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,毕竟她日后的遭际还是充满阳光般的呵护的。她和郁达夫在武昌的时候,曾经请过******、邓颖超夫妇吃饭,算是有一面之交。所以,她在年给******写信,希望总理能帮助她实现参加工作的愿望。不久她便得到总理的回复,参加了市里举办的培训班,并在第二年顺利地当上了小学教师。
那一年,她已经50岁了。与钟贤道生育的两个子女已经逐渐成才。儿女有出息,在“****”前便考上了北京和复旦大学。如今她想起这些,顿觉颇为欣慰。毕竟子孙满堂,而且也都十分孝顺。记得在“****”的年月,王映霞和丈夫钟贤道难逃被抄家的厄运,被隔离,被批斗。她被关在学校里,不停地接受审查,工作也不再是授课,而是每天给乒乓球台和门窗刷油漆。她既当清洁工,又为串联的红卫兵洗被子。
那时的她年纪已经不小,还要受这番苦。然而那是时代造就的必然,是她无法摆脱的宿命。幸好早年的她也并非未受过风雨的洗礼,加上儿子女儿的百般安慰,她还是和丈夫一起熬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。由于被审查者自杀率奇高,儿子嘉陵和女儿嘉利十分害怕父母想不开,经常回家探望,而且写信恳求他们千万别走不归路。
一双儿女继承了父亲钟贤道的仁义孝顺,在子女的扶携和苦劝之下,她怎能不咬着牙挺过去?然而子女也是同她别时匆匆,离后悠悠。“****”后期,儿女被派到农场接受再教育,后来工作也被分配到农村,跟她天各一方。她在这个时候因年老体弱申请了退休。
暮年的霞光仍然灿烂,她的晚年时光也一样丰富多彩,毫不逊色。她不但在年直奔台湾,开始了轰动海外的台湾之旅,而且在老友的鼓励下,还为报刊修订了一些关于郁达夫的错误记载,也留下了一些关于鲁迅、许广平、丁玲、庐隐和陆小曼交往的珍贵材料和墨宝。
此时她已83岁高龄,应台湾《传记文学》杂志社刘绍唐先生和原《中央日报》社长胡建中先生的邀请,作为“杰出大陆人士”之一,到访台湾,在台湾进行了3个月的逗留。
她见了一个又一个当年的亲朋故旧,心情十分激动,感慨万千。而且,她还专程拜访了国民*元老陈立夫。
现在她已美人迟暮,但还是能从那矍铄的表情中看出当年的风采。生活波平如镜,虽难觅往日的繁华,好在健康尚佳,生活亦可以自理。
她是一个奇怪的老人,也是一个孤傲的、极爱离群索居的老人。她竟然一人独住在上海的小公寓里,不要儿女陪伴。
也许没人能理解她的心情。只知道她虽可称得上当年名噪一时的交际人物,却无风月场上人们的习惯。她一不沾酒,二不吸烟,亦不喜欢打牌看戏,甚至不跳舞。至于茶,更是可有可无。
她唯一的爱好,便是看看书籍和报纸而已。其实她是一个极易满足的女人,对郁达夫每月银元的生活就很知足,在戴笠的庇护下也是波平如镜,而对呵护她半生的钟贤道,更是赞赏有加,不乏感激之词。
有恩必报是她的本色。她本该是一个小鸟依人的女子,只因相貌出众,受到郁达夫的垂青,便有了被载入史册的机会;又因如花美色而得到戴笠的关照。郁达夫在给她写那首带有明显悔意的挽留诗之时,戴笠还没有死,仍然得势,她是否受到某种胁迫威逼,出于保护幼子的目的才更加不敢靠近他们?这只是后人的猜测,并无实据,然而郁达夫和她所生的儿子的话,可以印证郁达夫一生的得与失。郁飞是同夫妻俩相处最久的孩子,妈妈临走时曾领他看了一场电影,他日后每每记忆犹新。父母的离异像一块碎玻璃留在他心里,令他锥心刺骨般疼痛,无法释怀。年他到新加坡访问,便对媒体评价他的父亲说,他是一位有明显优点和缺点的人,不是什么圣人,只是一个文人。虽然对朋友热心,并且热爱国家,但是处事冲动,造成了家庭的不幸。希望大家既不要过度美化他,也不要丑化他。
最后他还说,也许正因为父亲在婚姻上的失误,才导致他一直不想做文人。
儿子对父亲的中肯评价,是否对王映霞老年时孤寂的心情,是一种由衷的慰藉呢?然而她却跟外人说:“养那么多儿子有什么用。”其实,儿子们对她还是十分关心和挂念的。钟嘉陵就曾接她去自己那边居住,还给她请了专门的保姆照顾饮食起居。
她一拿出儿子为她拍的照片,脸上便洋溢着幸福的神色。郁飞也经常在遥远的美国打电话过来问候,郁荀父子也曾过来探望她。
然而最孝顺的还是小女儿钟嘉利,她是母亲晚年的一根拐杖,寸步不离,陪伴母亲访台,而且一直想同母亲一起生活,照顾她的晚年。20世纪70年代末,在浙西乡下教书的她,因为思念母亲,想调回上海工作,她居然说:“你来干什么,我要在上海过清清静静的晚年,你只需在乡下住住就可以了。”她还是她,永远是那个傲气十足的苏杭第一美女。只不过老年的她,更平添了一分孩子气。她是幸运的,因为永远有人